一個人一旦擁有了對於他而言最為珍貴的東西，或許不會患得患失，然而，在失去這樣寶貴的東西之時，他總會有許多的思量，對於可能發生的狀況感到憂慮。

然而，即便經過反覆地計算得失，災難的到臨和結束總是不過轉瞬之事。

就像現在這樣——

青山。

諸神，眾妖，前後五百年。

沒有正義的宣言，戰爭不會聽從誰的道理和是非，其中只有雙方的利益。

賴小幸原本應當是局外之人，那樣對所有人都好，她的利益不在這場無趣的紛爭裏面，可是雪夜卻利用了她覆雜的心性，逼迫她妥協。

因此，賴小幸便試圖在這場最為無情的戰爭中尋求屬於她的最大利益——她所珍惜的那些東西。

只是，長久的痛苦讓她麻痹了，這一次，她忘了去警惕自己將會失去的東西。

雙方的實力差距太過明顯，不斷有人倒下，空氣中彌漫著鐵銹的腥味和高陽無淚鮮血的美妙甜味。

妖們一次次瀕死，逃脫，然後被高陽無淚救活。與此同時，諸神強大的實力也在一點點被削弱。

他們的戰鬥是畏畏縮縮的，因為只要不死，就能活下去。

可是即便如此，青山枯黃的草地上，屍體仍舊在不斷地增加。一種名為“恐懼”的無力感經過一夜的發酵，整個擴散開來。

賴小幸和冷如夜始終守在高陽無淚的身邊，全身緊繃，他是眾妖最大的希望，也是諸神最大的目標。

“咳咳。”

高陽無淚臉色愈發蒼白，咳出來的只有鮮血，他扯開唇角，笑一笑，隨手抹了一把唇角，轉而將自己的鮮血抹到倒在他身邊的一個妖怪身上。

甘苦霖狼狽地滾落在高陽無淚的腳邊，高陽無淚伸出滿是咬痕的手臂，他卻搖了搖頭，扯過賴小幸的手臂，利齒刺入。

他的本性便是如此粗暴，賴小幸卻很少看他這樣明顯地表現出來，除卻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甘苦霖粗暴地想要吸幹她的血液。

然而，這也是他難得表現出來的溫柔，賴小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甘苦霖，緩緩舒出一口氣。

他沒有動高陽無淚的血。

“我見到水月了。”

驀地，甘苦霖舔舔嘴唇，擡起頭來，直直的看向賴小幸。

“什麽時候？”

兩邊的眼皮開始同時跳動起來。

或許，吉兇參半。

“剛剛。”

賴小幸閉上眼睛，擴大妖力的感知範圍。

水月已經不在了，至少，他已經不在這座青山之內了。

她不再說話，集中註意力，擋開一波攻擊，眼神中卻多了一絲凝重。

遠處，姬不笑陷入苦戰，他身邊的幾個小妖已經倒下。即便他如今已經是不死的存在，那也只是相對於煩熱而言的。

他還是會死，只要比他強大的人以壓倒性的實力來摧毀他。

冷如夜眼神動了動，猶豫片刻，還是飛身上前，揮出一擊，護住姬不笑。賴小幸已經承認了，他是她的父親，是她的劍。那麽他就必須替她保護好她的武器。

變化發生在一瞬。

冷如夜記得，自己說過，讓她放心去死，他必定會陪著她迎接所有她所面臨的結局。

然而，那個瞬間到達的那一刻，一種膨脹而沒有邊際的喪失感在他的全身游走，猶如過往的每一次轉世，那樣獨特的痛苦，只有他能夠品嘗到。

也只有這個時候，冷如夜才真正明白自己醜陋的內心，他更喜歡活著的她，會笑會傻。

那是她成為妖的標志，流出的不再是鮮紅的血液，而是妖力。

冷如夜將賴小幸摟入懷中，說不話來，只是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回放。

——她又一次失去了呼吸和臉上可愛的紅潮。

高陽無淚擡起輕飄飄的身體，眼神黯淡。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，他再明白不過了，一個人的精神無論再怎麽防備，都必然會有缺口的時候。對於賴小幸而言，這只是一個短暫分神的瞬間而已。

她很強，也很容易被摧毀。

殺死賴小幸的那個神，對著冷如夜僵直淒涼的後背，預備再補上一刀，給這個五百年前就應該徹底死去的妖一個徹底的了結。

姬不笑反手還了他一刀。

他無情，不論是殺人、屠魔、還是弒神，從未向今天這樣幹凈利落過。

空氣凝滯起來，戰爭突然不再進行了，所有的人被一種異常而恐怖的氛圍包圍著，仿佛有一種現實在逼迫他們承認，他們所有的企圖，對於利益的渴望，全然不如幾個愚人的執著和真情。

無法哭泣和呼吸。

這是冷如夜唯一的感受，對了，要終止這一切很簡單。

只要他再一次死去，便不再會痛苦……

呵呵，多麽簡單。

冷如夜撿起掉落的劍。

——

——

暗夜城。

柳惜年坐立不安，但他始終坐在那裏一動不動，一天一夜在他瞳孔中的光暗變換之中悄然過去，而他渾然不覺。

他早就感受到了青山不同尋常的動靜，但他選擇了不去卷入。他不怕死，卻必須活著，他

柳惜風坐在門檻上看遠處的山，那裏冒著硝煙，時而腳下會傳來一陣輕微的晃動，她在腦海中勾勒著姬不笑老去的容貌。

水月進來的時候，三個人便正好組成了一副微妙的風景圖。

——年華在風間水隙之中穿過，背後是深谷青山。

可惜每個人的心緒都和詩意無關，他們終其一生都不會尋覓到其他的樂趣。

“你為什麽來？”

柳惜年張開嘴，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忘記了怎麽說話，恍如隔世。

“我為她而來。”

“她在青山。”

“我知道，只是……”

水月偏過頭，微微側著，流光在他眼中偏移角度。

柳惜年和柳惜風順著他的視線朝他的背後看去。

視角微微上移，長廊的闌幹之外的半空中，漂浮著一個男子。

那人身形俊朗，面容如同石雕，只有一頭長發十分詭異，半邊黑半邊白，連帶著一雙英俊的眼睛，也是一只黑一只白。

“雪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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